嘉佑四年秋。
一骑飞骑驶入东京。
“大捷!”
“大捷!”
“西北大捷!”
八百里加急的骑士飞驰而入东京,在宽敞的御街之上一路飞驰,直抵皇宫。
“西北大捷,我军在渭州大破西夏五万大军,俘虏数万,大军北进二百里,连拔西夏三十二寨,占一十三城,摧毁西夏西寿保泰监军司……”
“西北大捷,大破西夏……”
骑士还没进城,就一路飞驰一路高喝,将这大好的消息公诸于众,可其速度太快,沿途的百姓都只听到部分消息。
可突如其来的捷报,还是在东京城内掀起了轩然大波。
大破五万大军,北进二百里,连拔三十二寨,占一十三座城池。
如此战果,对于在西北和北境多年来一直处于劣势的大周而言,确实是难得的大胜,不但大破西夏大军,还一路攻城拔寨,掠地百里。
“好好好!”
“这刘洵果然不负朕望!”
“哈哈哈哈!”
嘉佑帝虽然以仁善宽厚着称,可并不代表他不想着开疆拓土,收复失地,只是苦于己方不是西夏和契丹的对手,多年来一直处于劣势,这才与之议和罢战,休养生息。
自李元昊在西北脱离大周,自立为王,创建西夏政权之后,河西走廊、河套平原以及联通西域的丝绸之路悉数被西夏占据,大周和西夏之间就开启了持续数十年的战争。
数十年间,大周一直处于劣势,原先的韦州、西安州等地接连沦陷,为西夏所占,边境线一直自黄河沿线,退至渭州、原州、肃州沿线。
秦风路北境的会州、西安州、怀德等州县被西夏占据已有数十年之久。
“快!召韩琦、蔡章、英国公……入宫。”
大喜过后,嘉佑帝平复心绪,当即下令,召大相公韩琦等人入宫。
随着大捷的详细消息在东京渐渐传开,盛家也同样掀起了不小波澜。
“母亲,大喜事,大喜事啊!”盛纮提着衣摆,满脸笑容,一路小跑着进了寿安堂,哪里还有半点往日躬敬得体的模样。
“慌慌张张的成何体统!”盛老太太板着脸,故意训斥。
“爹爹!”一旁正在陪老太太下棋的明兰也急忙起身向盛纮福身行礼问安。
“儿子失态,请母亲见谅。”
“母亲!真是大喜事!”
盛纮给老太太行礼过后,满脸笑容的道。
“什么大喜事,把你高兴成这样?”盛老太太疑惑的问道。
盛纮笑着道:“西北大捷,我军在渭州西北大破西夏,斩杀贼军过万,俘虏西夏降卒两万有馀,破西夏三十二寨,一十三城,掠地二百馀里。”
“连破西夏一十三城?攻取三十二寨?”盛老太太听到这消息之后,也不由得一愣,旋即有些不敢置信的看着盛纮:“此事当真?”
“千真万确,此乃渭州八百里加急送回东京到底捷报,如今满朝诸公基本都知道了,儿子岂敢欺瞒母亲。”
“官家龙颜大悦,当时就将韩大相公等人召入宫中,想来此时正在跟韩大相公他们商议封赏之事。”
“好啊!好啊!”
盛老太太脸上也露出喜色,毕竟如此大胜,自太宗皇帝继位至今,就再也没出现过。
可脸上的笑容持续不到一小会儿,盛老太太就面色骤变,急忙询问:“长梧和杨先那两个孩子呢?他们没事儿吧?”
神色语气之间满是担忧。
“哈哈哈,母亲放心,那两孩子都没事!”说起长梧和杨先,盛纮脸上的笑容就更盛了。
“长梧那孩子领军坚守堡寨一月有馀,最后在面临西夏数万大军围城之际,从容指挥,不但坚守住了瓦亭寨,还用火炮大破贼军。
杨先那孩子更了不起,趁着西夏大军混乱之际,带领麾下骑兵冲击西夏大军,七进七出,杀敌无数,西夏大军四散奔逃,溃不成军。”
“而后他们二人更是带领本部兵马乘胜追击,一路向北,渡过好水川,一路攻城拔寨,将西夏人赶出怀德州……”
盛纮绘声绘色的说着他特意打听来的详细消息,好象他也在西北,参加了这次大战,身临其境。
听到二人都没事,还立了大功,盛老太太眼中的担忧也渐渐退去,“人没事儿就行了!”
“不但没事儿,朝廷这次肯定要大肆封赏有功之士,他们二人这次都立了大功,定能得到朝廷重赏。”
说起这个,盛纮脸上笑意更盛,他是打心底里高兴,他这辈子的上限摆在那里,中兴家族的兴旺,早已寄托在他儿子身上,长子长柏不负期望,品学兼优,老持稳重,有其外祖王老太师之风。
盛纮本以为家族的希望都在长子长柏身上,却不料一直操持家业的堂兄膝下出了两个前途无量的将种,去边疆不过数年时间,就立下如此大功,此番二人至少也是连升三级,或许还能得个勋爵赏赐什么的。
但忽然间盛老太太的神色变得复杂起来,眼神也变得深邃,脸上露出唏嘘之色,似是想起了什么,半晌后才问道:“维儿不是也去了西北?可有消息传回来?”
盛纮摇头道:“未曾收到维哥哥的信。”
“维儿这孩子向来稳重,想来是怕咱们担心,这才一直没有来信,如今前方战局已定,想来他的信也在路上了。”
“说不定他自己都已经在路上了。”顿了一下,盛老太太接着道。
“母亲的意思是?”盛纮虽然在家事上糊涂了些,可对于正事的嗅觉却颇为敏锐,否则也不会在官场上顺风顺水到现在。
“维大哥哥可能为了梧哥儿和继之那两个孩子封赏的事情回东京来?”
盛老太太道:“盛家人丁单薄,维儿既然把梧哥儿送去西北,自然是想他能够以军功入仕,如今梧哥儿立下大功,可若是无人帮其上下打点,疏通关系,纵使最后能得封赏,怕也有限。”
盛老太太虽然足不出户,可对世事却看得十分透彻,朝廷这种地方,能力固然不可或缺,可是非也多,保不齐有那种眼红你功劳给你使绊子的。
盛维一心为了儿子的前程,为此甚至自己也去了西北那等苦寒之地,其用心之良苦可见一斑,盛家人丁本就单薄,昔日盛纮做官,盛维又出钱又出力,可为竭尽所能,如今大房的孩子有了前程,二房自然也要不遗馀力的为其奔走。
盛纮一脸严肃的道:“母亲说的是,是儿子糊涂,儿子这就去准备礼物。”
老太太却叫住盛纮:“不急在这一会儿,大娘子那边的亲戚,该走动也得走动!”
“儿子明白!”
“还有宁远侯府,千万别忘了。”
“多亏母亲提醒,继之和梧哥儿从军走的可是宁远侯府的门路,别人能忘,这宁远侯府可万万不能忘,儿子这就回去写拜贴,明日备足了礼物,亲自去侯府拜访。”
“把柏哥儿也带上,让他陪你一起去!”
盛老太太再度出声提醒。
“柏儿?”盛纮疑惑的看向盛老太太,眼中满是询问之色。
盛老太太瞥了一眼旁边站着的密明兰后才道:“柏哥儿和顾廷烨那孩子交好,顾廷烨那孩子前些年声名确实有些狼借,和顾侯父子间的关系弄的也有些僵,可如今那孩子已然改邪归正,还去了白鹿洞书院苦读,听柏哥儿说那孩子如今正在备战今年乡试,你把柏哥儿带过去,让顾侯也瞧瞧,顾廷烨那孩子交的朋友也不全是狐朋狗友,也有咱们家柏儿这等青年才俊。”
盛老太太的意思很明确,杨先和长梧,都是走了顾家的门路去投的军,虽说是有杨先舍命救了顾廷烨在先,可杨先和长梧在军中估计也没少沾顾家的光。
如今盛家得了好处,自然也得回报顾家。
顾家又是武将勋贵之家,与国同休,不缺富贵,盛纮在官场上也帮不上顾家什么,就只能想点别的法子来回报顾家了,若是能够缓解宁远侯和顾廷烨父子之间的关系,自然极好。
“母亲思虑周全,儿子这就去办!”盛纮一脸正色,当即告退,就要去写拜帖。
“想不到盛家书香门第,竟招了个秦琼、尉迟恭一样的女婿。”盛老太太将门虎女,幼时没少听父亲说起战场上的事情。
方才虽然只听盛纮说了个囫囵,可不同于盛纮满腔的兴奋,老太太高之馀,却也想到了其中凶险,长梧守城也就罢了,可那杨先,竟敢率领数百骑兵,冲击数万人的西夏大军,要知道,西夏可是以骑兵见长的。
纵使是西夏大军溃逃之际,敢以数百骑兵,冲击兵力十倍于己方的西夏大军,也需要远胜常人的勇气。
那可是数万大军,不是数万待宰的羔羊,是以才会发出感慨。
“祖母觉得堂姐夫能和秦琼还有尉迟恭相比?”明兰看着老太太好奇的问道。
盛老太太眸光闪铄,没有回答明儿的问题,而是饶有兴致的反问道:“明儿觉得呢?”
“孙女儿觉得堂姐夫是和冠军侯一样的英杰!”
“冠军侯?”盛老太太轻声笑道:“没想到咱们家明儿对杨继之这小子还有这么高的评价!”
明兰解释道:“孙女儿虽然没去过西北,可也听说过,往昔我朝和西夏交战数十年,一直都处于劣势,只能依据城池堡寨抵挡西夏进犯。
前些年随着西夏国主李元昊去世,西夏陷入内乱,才渐渐稳住了局势,可却一直无力反攻,就连昔日名动天下的范文正公经略西北之时,推行的也是以防守为主的堡寨制度,不敢贸然兴兵。
可如今堂姐夫去西北不过几年时间,就粉碎了西夏大军意图染指我朝疆域的图谋,还乘胜追击,大破西夏,攻城拔寨,拓土二百里,如此功绩,足见堂姐夫的本事,要是再给他几年时间,怕不是要打到兴庆府去。”
“还打到兴庆府去,我看你这丫头能把他吹上天去。”盛老太太听出了明兰话中的玩笑之意,也跟着打趣起来。
“不过你说的也不无道理,杨继之这小子,还真有几分本事。”
祖孙二人说笑几句,盛老太太便话音一转,对于杨先的能力也表示认可,脑中也不由自主的浮现出昔日扬州时,杨先和淑兰一道在寿安堂拜见自己的模样。
那时的盛老太太甚至以为杨先不过是个做着加官进爵美梦的草莽少年而已,可如今回过头再看,那分明就是只已然长成,足以傲啸山林的猛虎。
“想来过些时日,你淑兰姐姐也该进京了。”盛老太太却话音再转。
明兰一愣:“淑兰姐姐要进京?”
盛老太太道:“此番杨继之那小子立下不世之功,一改朝廷数十年困顿之局势,使我朝扬眉吐气,一血数十年之屈辱,只要没有人使绊子,想来官家不会吝啬赏赐。”
“堂姐夫立下如此功勋,定然会被朝廷委以重任,让他继续对付西夏,可一旦堂姐夫手握重兵,他的家眷妻小,就必须留在东京为质。”明兰下意识接着老太太的话茬说出了自己的分析。
“不错!”盛老太太看着这个贴心的孙女儿,对其一点就通的聪慧颇为满意:“你淑兰姐姐和你那还没见过面的小外甥,怕是都要来东京了。”
明兰眼中异色一闪而逝,旋即笑着道:“祖母心里怕是一直惦记着元哥儿,想要亲眼见一见了吧!”
元哥儿乃是盛家小一辈之中第一个孩子,虽然只是盛家的外孙,可身体里终究流着盛家的血,隔辈亲这种东西盛老太太自然也不能幸免,不然也不会对明兰如此疼爱。
“元哥儿今年该有三岁了吧!”
“元哥儿比栋哥儿小几个月,今年刚满三岁。”
“是啊,都三岁了,会说话会走路,能自个儿玩了。”盛老太太说着说着,话音再转,语气愈发唏嘘:“都这么大了,还不知道父亲长什么样。”
这话一出,明兰也沉默了,看着老太太脸上露出的唏嘘和感慨,明兰知道,老太太这是联想到了自己。
昔日老太太少年之时,其父勇毅侯便常年出征在外,别说一年到头了,就是好几年也未必能够见上一面。
宥阳,盛家!
淑兰正在院中陪着儿子嬉戏,品兰不情不愿的坐在一旁,品兰今日本来跟人约好了要去打捶丸的,不成想刚要出门,就被母亲李氏给堵住了,非拉着她过来陪淑兰溜娃。
“我瞧着元哥儿这个头象是又高了些。”大老太太正在玩耍的重外孙有些不确定的道
淑兰笑着道:“是又长了点,元哥儿最近个头窜的有点厉害。”
李氏笑着道:“昨日县尉夫人来家中串门,看见咱们元哥儿,还以为元哥儿五六岁了呢!”
“这孩子,个头长得是真快!”大老太太深以为然的感慨道,脸上的笑容怎么都掩不住。
作为长辈,自然希望自家子侄长得高大壮实,健康平安。
淑兰笑着道:“吃得多,长得自然比寻常孩子要快些,祖母,你见过哪家娃娃,一天得五个奶娘轮着喂的?”
“哈哈哈哈哈哈!”说起这事儿,大老太太和李氏不约而同的笑了起来,当初因为这事儿,几人都以为元哥儿的身体有什么问题,请了好些郎中上门,可结果都是一样,身体壮的跟小牛犊子一样,没有查出半点问题。
后来眼瞅着元哥儿一天天大了,吃的也越来越多,身体一点毛病没有,就连病也从来没生过,李氏和淑兰等人索性也听之任之了。
“吃得多怕什么,咱们家又不是养不起!”李氏宠溺的看着外孙。
李氏话音刚落,外头就传来一阵疾呼。
“夫人!”
“夫人!”
一个女使急匆匆跑进院子,走到淑兰身前躬敬的行礼,然后气喘吁吁的道:“家里来人说,知县大人领着东京来的上使到家里传旨,让夫人和哥儿回家接旨去呢。”
“传旨?”
“传什么旨?”
“说是官家下的旨,具体是什么,知县老爷没说,奴婢也没敢问。”
“快!”
“淑儿!快回去!”
一听说是官家下的旨,李氏急忙上前一把抱起自家大外孙,领着淑兰就急匆匆往杨家赶,品兰也好奇的跟了上去。
回到杨家才发现杨家外头站满了衙门的人,吴县尉正在门口踱步,眼瞅着马车出现,急忙迎了上去。
“二舅舅!”看见吴县尉,淑兰急忙福身行礼问安。
吴县尉却一脸焦急:“你们可回来了,我已经让人把中堂收拾出来了,上使正在中堂等侯,你快带着元哥儿去接旨。”
“哦哦哦!”淑兰也是破天荒的头一遭,急忙领着儿子进门,只见家中中堂之上,知县老爷是师爷等一干县衙的主要官员都到了,还有几个淑兰不认识却都穿着官服的官员,看服饰和知县老爷的态度,或许是江宁府来的大官。
“上使,这便是杨继之的妻子盛氏。”
“这位是东京来的张御史!”知县急忙给双方介绍。
淑兰赶忙见礼:“民妇杨盛氏参见御史大人。”
“不必多礼,良辰已至,还是赶紧接旨吧!”
吴县尉乃是杨先的表舅,算是杨家的亲戚,早已让人将香案蒲团等东西备好,淑兰领着儿子和一众家丁仆役跪地接旨。
张御史躬敬的请出圣旨,当着众人的面宣读起来。
一番圣旨宣读下来,大概意思是,杨先在渭州以少胜多大破西夏,攻城拔寨,收复失地,立了大功,皇帝龙颜大悦,给杨先封了个宥阳县男的爵位,升了官,赏不少金银珠宝,玛瑙玉器,绸缎御酒,还在东京赏了杨先一座宅子,一座田庄,皇后还下了懿旨,封淑兰为五品宜人。
没等御史将封赏的圣旨念完,淑兰和李氏还有品兰所有人都直接懵了。
“盛宜人,一应赏赐皆已送至贵府在东京的宅邸,还请盛宜人收拾行囊,随本官入京吧!”
“啊?进京?”反应过来的淑兰听到这消息再度愣住,脸上满是错愕之色。
张御史解释道:“如今杨都监远在西北无法抽身,只能由盛宜人前往东京,替杨都监叩谢官家和大娘娘的圣恩。”
“对对对,要谢恩,要谢恩!”淑兰急忙问道:“御史大人,那咱们什么时候动身呢?”
“自然是越快越好。”
“但也不比太过仓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