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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姻缘盟誓(1 / 1)

海风裹挟着深秋的凉意,吹过福州城纵横交错的河道,也吹不散林记商行内外弥漫的一种微妙而紧张的气氛。郑氏“助饷”风波虽暂告段落,但那笔巨大的支出如同一个无形的旋涡,不断吞噬着商行的流动资金。而北方“迁界”的传闻,更象是一股潜藏的寒流,在闽海商界悄然蔓延,使得人心浮动,交易都谨慎了几分。

林海生坐在书房里,面前摊开着帐册,目光却有些游离。母亲催促成家的言语,族老们提出的联姻对象,以及海石叔那句“找个能跟你一起把舵的”话,在他脑中反复回响。他并非不向往家庭的温暖,只是见识了外界太多的算计与风浪,让他对那种纯粹基于利益的结合,本能地感到排斥与疲惫。他渴望的,是一个能理解他肩头重担,能在他精疲力尽时给予片刻宁静的港湾,而非又一个需要费心经营、充满算计的“战场”。

就在这时,福清方面传来了消息。并非官方的噩耗,而是一封来自福清当地一位颇具声望的乡绅——举人苏弘文的请柬,邀请林海生过府一叙。苏举人虽未出仕,但在福清乃至福州士林中都颇有清名,家族田产丰饶,与官府关系融洽。这次邀请,用意耐人寻味。

林海生沉吟片刻,决定赴约。他带上了一份不失体面又不显招摇的礼物——一套上好的文房四宝和几匣子福州肉松、线面等土仪,乘船前往福清。

苏家的宅邸位于福清县城相对清静的一隅,青砖灰瓦,庭院深深,透着一股书香门第的沉静与雅致。与林家石厝的坚实粗犷、福州商行的精明忙碌截然不同。苏举人年约五旬,面容清癯,三缕长须,言谈举止间带着士人特有的从容与分寸感。他并未直接提及婚事,只是与林海生品茗闲谈,话题从福州风物到海上见闻,再到经史子集偶尔涉猎,更象是一次对林海生学识、见识与人品的考校。

林海生虽非科举出身,但这些年走南闯北,见识广博,加之心思缜密,言谈间既不乏商人的务实,又偶有超出寻常商贾的见解,倒是让苏举人眼中不时闪过一丝讶异与欣赏。

谈话间,林海生隐约见到屏风后似有裙裾闪动,并未在意。直到告辞时,苏举人才仿佛不经意地提了一句:“听闻林东家尚未婚配?老夫膝下有一侄女,父母早逝,自幼养在身边,虽不敢说才貌双全,倒也知书达理,性情还算娴静。”

返回福州后,林海生并未立刻答复。他动用了所有关系,仔细打探这位苏小姐的底细。反馈回来的消息颇有些出乎意料:此女名唤苏宛清,年方十七,确实父母双亡,由伯父苏举人抚养长大。据说她不仅识字,还通晓一些算术,性情沉静坚韧,并非那种养在深闺、只知女红的寻常女子。更让林海生心动的是,苏举人虽看重他的财势,但似乎更看重他本人的能力与潜力,希望能为侄女寻一个可靠的归宿,而非单纯的政治或商业联盟。

与此同时,母亲林陈氏从平潭捎来口信,言语间对苏家这门亲事极为赞同。“举人老爷家的姑娘,又是知书达理的,这是咱们林家高攀了!海生,莫要再尤豫了!”

族叔林大贵也闻讯赶来,兴奋之情溢于言表:“好!好啊!与苏举人联姻,这是光耀门楣的大事!往后在福清,咱们林家也算是有根脚的人了!”

面对母亲的热切、族人的期望,以及苏家展现出的、相对纯粹的诚意,林海生心中的天平终于倾斜了。他回想起苏举人府上那惊鸿一瞥的裙角,心中竟生出一丝莫名的、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期待。或许,这真的是“缘法”?

婚事既定,古老的六礼程序便紧锣密鼓地激活,每一项都蕴含着闽地特有的风俗与人们对美好生活的祈愿。

纳采(提亲):林海生请动了族中一位与苏举人有些交情的老秀才作为媒人,带着像征吉祥的一对活雁(难以捕获则以木雕雁代替)、十样果品(荔枝干、龙眼干、莲子、红枣等)以及丰厚的礼金,正式前往苏府提亲。苏家欣然应允。

问名(交换生辰八字):双方交换了写有林海生与苏宛清姓名、生辰的庚帖,请城隍庙旁最有名的算命先生合八字。结果是“天作之合,夫荣妻贵”,虽是惯常的吉利话,却也让两家都松了口气。

纳吉(定亲):林家准备了隆重的定亲礼,除了常规的三牲(猪、羊、鸡)、海味(发菜、蚝豉、鱼翅等,寓意发财好市)、礼饼(数百斤重的龙凤喜饼、核桃酥等),还特意加之了八坛福州老酒和四匹上好的杭绸。这些礼物由林水生带着一众精干伙计,用系着红绸的挑盒,浩浩荡荡送往苏府,引得福清街头众人围观,赞叹林家豪阔。苏家回赠了文房四宝、姑爷的鞋帽衣物以及姑娘亲手绣的荷包,表明应允婚事。

纳征(送聘礼):这是最彰显男方财力的环节。林海生深知此事关乎林家脸面,也关乎苏宛清日后在婆家的地位,出手极为大方。聘礼包括:

礼金:白花花的八百八十八两现银,取“发发发”之吉兆。

首饰:一套赤金镶崁红宝石的头面(簪、钗、钿等),一对沉甸甸的龙凤金镯,以及珍珠耳坠、翡翠戒指若干。

衣物:从里到外、四季俱全的丝绸、锦缎、棉布衣物数十套。

食品:生猪腿、活鸡鸭鹅、大鱼、礼饼、美酒、四京果(龙眼干、荔枝干、核桃、连壳花生)、四色糖(冰糖、桔饼、冬瓜糖、金茦)等,琳琅满目。

聘礼队伍绵延半条街,每一担都扎着红绸,吹吹打打,极尽风光。福清城内,无人不知林记商行的东家要与苏举人家结亲了。

请期(确定婚期):经双方商议,最终将婚期定在了一个月后的黄道吉日。

亲迎(迎娶):婚礼的高潮。按平潭-福清两地风俗,需在两地分别举办。

福清迎亲:婚期前一日,林海生亲自率领庞大的迎亲队伍,骑着系红绸的高头大马,带着八抬大红花轿,一路鼓乐喧天,前往福清苏家。苏家大门紧闭,一众女眷亲友“拦门”,索要“开门利是”,吟诵“拦门诗”,嬉笑叼难,极尽热闹。林海生早有准备,让林水生等人分发红包(内装铜钱或小额银角子),又请来的礼生对答如流,方才叩开大门。接着是“拜别”仪式,苏宛清身着大红凤冠霞帔,盖着红盖头,由“好命婆”(父母健在、儿女双全的妇人)搀扶出阁,拜别伯父伯母,洒泪上轿。花轿起行时,苏家要将一盆清水泼向花轿,寓意“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同时也要撒出一把筷子,寓意“快生子”。

平潭婚宴:迎亲队伍返回平潭钱便澳村时,已是黄昏。村口爆竹震天响,全村老少几乎倾巢而出,挤在道路两旁看热闹。林家石厝张灯结彩,宾客盈门。除了林氏宗亲,还有福清来的苏家亲友、福州商界的伙伴,甚至一些有往来的胥吏也派人送来了贺礼。宴席开了几十桌,席面上是平潭最高规格的“十大碗”,以海鲜为主,如整只蒸龙虾、鲍鱼烧肉、葱油大鲳鱼、蟹肉鱼翅羹等,辅以太平燕(肉燕)、红??饭等寓意吉祥的菜肴。酒是管够的福州青红和本地番薯烧。席间,林海生与新娘子向各位亲友宾客敬酒,接受着“早生贵子”、“白头偕老”的祝福。喧嚣一直持续到深夜。

当最后一批宾客散去,喧嚣归于沉寂,新房内只剩下红烛噼啪燃烧的声音。

林海生有些疲惫,又有些莫名的紧张。他走到床前,尤豫了一下,才用早已准备好的喜秤,轻轻挑开了那方大红盖头。

烛光下,露出一张清秀娟静的脸庞。肌肤不算十分白淅,带着闽地女子常见的微黄,但五官端正,眉宇间有一股书卷气,眼神清澈而沉静,并没有寻常新嫁娘的羞涩与慌乱。她抬起头,看向林海生,目光坦然,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亦有一份认命般的平静。

“娘子。”林海生依照礼数,轻声唤道。

“官人。”苏宛清的声音不高,却清淅悦耳。

最初的尴尬过后,林海生在她对面坐下,斟酌着开口:“家中情形,岳伯父想必已与你分说。海上营生,风险难料,官场应酬,亦多周旋。往后……恐怕要让你跟着操心受累。”

苏宛清静静听着,等他说完,才缓声道:“既入林家,自当与官人同心。外头的事,妾身不懂,也不敢妄言。但家中事务,母亲年事已高,妾身愿尽力分担,料理清楚,不让官人有后顾之忧。”她顿了顿,补充道,“妾身略通些算术,或许……也能帮官人看看帐目。”

这番话,平淡无奇,却让林海生心中一动。她没有象寻常妇人那样只关心内宅琐事,反而提到了帐目,显露出参与家族事务的意愿和能力。这恰恰暗合了他内心深处对“伙伴”的期盼。

“哦?娘子还懂算术?”他饶有兴趣地问。

“伯父家中帐目,有时也会让妾身帮忙核对一二。”苏宛清语气依旧平静。

这一夜,红烛高烧,一对陌生的男女,在古老婚俗的见证下,开始了他们相互试探、相互了解的第一课。没有浓情蜜意,却有一种基于现实责任和初步认可的、更为坚实的开端。

新婚生活并非全是风花雪月。林海生在福州与平潭之间奔波,苏宛清则很快适应了林家媳妇的角色。她每日晨昏定省,悉心伺奉婆婆林陈氏,将内宅打理得井井有条。她待人和气,却又自有分寸,对林家那些或热情、或探究、或略带嫉妒的宗亲女眷,都能应对得体。她甚至真的开始跟着王帐房学习林家商行更复杂的帐目体系,其细心与领悟力,让老帐房也暗自惊讶。

林海生偶尔归家,能看到母亲脸上久违的、发自内心的笑容,家中事务也无需他再分心。他与苏宛清之间,话依然不多,但一种基于日常相处和共同责任的默契,在悄然滋生。他会跟她讲一些外面的事情,不涉及内核机密,只是些风土人情、商界趣闻;她则会安静地听着,偶尔提出一两个切中要害的问题,或是在他疲惫时,默默递上一杯温热适口的茶。

然而,平静的水面下,暗流从未停止涌动。林水生从厦门带回消息,郑氏对北伐的准备似乎到了紧要关头,对辖区内钱粮物资的征调愈发严苛,气氛紧张。而关于北方“迁界”的传闻也越来越具体,据说已有福建官员接到朝廷密旨,开始秘密筹划。

一股无形的恐慌,开始在沿海商民中蔓延。一些嗅觉敏锐的大海商开始悄悄变卖产业,向内陆转移资金。码头上,货物吞吐量似乎也蒙上了一层阴影。

一天夜里,林海生与苏宛清在房中对坐。他看着她灯下沉静的侧脸,突然开口:“宛清,若……若有一天,时局有变,我们可能需要离开这里,去一个陌生的地方,你怕吗?”

苏宛清正在缝补一件他的旧衣,闻言,针线停了一下。她抬起头,看着丈夫眼中罕见的凝重,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放下手中的活计,走到窗前,望着窗外漆黑的、只有海浪声传来的夜色。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她声音很轻,却异常坚定,“官人去哪里,妾身便去哪里。只要一家人在一起,再陌生的地方,也是家。”

林海生望着她单薄却挺直的背影,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暖流。这场始于利益权衡与家族期望的婚姻,在时代的阴影逼近时,似乎正悄然绽放出超越世俗计算的情感纽带。他知道,前路莫测,风雨将至。但此刻,身边这个沉静坚韧的女子,让他感到自己并非独行。这份在古老婚俗下萌生的、基于责任与共患难的信诺,或许比任何轰轰烈烈的爱情,都更能支撑他们走过即将到来的、漫长的黑夜。盟誓,并非只在婚礼之上,更在往后每一天的相携与共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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